小小说
初 心
作者 张巨轮
一九七五年秋，我大学毕业后被组织上分配到唐山市开栾矿务局赵各庄煤矿工作。因我是学釆煤技术的，所以到煤矿工作也很正常。
但是，在我的心里有一种追求的目标，那就是大城市的机关和男朋友工作的城市。这是我当时的初心。
报到后，劳资处的郝处长说:“关键，一个大学生，女孩子，今后要在这里长期工作和生活，你要有坚定的信念，要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决心和信心，今天就让咱们处的董卫红带你去职工宿舍先住下来，去食堂先领上一个月的餐券，休息两天后由采煤处的小刘带你去把内外环境熟悉一下，就开始工作了。”
跟我谈话时，我注意到郝处长浓眉大眼，微黑的脸上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大嘴巴，一张嘴会露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，说起话来是斩钉截铁的样子，大眼里射岀很强的光线，总有一种把人看透的感觉。我正在端祥之中，董卫红说:“关键，走吧！”我转过身来，跟着董卫红离开劳资处，下意识地发现办公室的地板上总有黑煤灰泛起。给我爱美的心灵里涂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。
报到后的第三天上午，我正拿着一本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躺在床上看着，突然闯进一名矿工朝我喊到:“关键，快起来跟我走，带你去唐山市逛逛！”还未等我放下书就把我拉了起来，嘴里还说着我不爱听的粗话，“当煤黑子还看球啥书哩，过不了多长时间，你也会变成黑炭的。”
转过身来，我才看到她背上拖着一根粗长的辫子，黑红的脸蛋上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，我为了拉近距离，客气地说:“你大概是小刘吧？！长得像铁梅似得，我每天都接应你，去干革命工作。”
她有力地大笑起来，朝我胸脯上来了一拳，并得意地说:“好！够哥们，咱们走，让唐山人去见识你这位大学生美女去！快走吧！还往脸上抹啥球油油呢？煤灰会找上你来的”。这小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，活像一个男孩子一样风驰电掣般的带我容入了唐山。
唐山是京津翼地区的一座中型工业城市，人口约一百多万，城市装修落后，工业学大庆，农业学大寨的大幅标语很引人注目，广场街道行人比较少，衣着军便服较多。道是开栾矿务局赵各庄煤矿的井下釆煤使我惊心动魄，如果下坑工作，我会受不了得！一直玩到没意思了，就和小刘说:“算了吧，休息准备一下上班去！”然后给男朋友写了一封信，就根据矿里安排，进行了上岗前的半月培训，把我分在了釆煤技术处当实习技术员。咳！怕啥来啥，我还是跟着老同志下坑开展工作。
开栾矿务局赵各庄矿是国有煤矿，国家对该矿的发展也很重视，工人住宿条件都是楼房，六个人住一间房，上下床，统一由矿里定制的衣被，楼道的东西两边都有卫生间，南北两排编了号的是工人宿舍，每个宿舍有六个门的铁皮柜，每人一个让工人们放点衣物等，房顶上日光灯管把每个房间照的洁白明亮，在靠窗的暖气片前摆放着有三个抽屉的桌子，放着暖水瓶。看上去，宿舍显得整齐、整洁，有走近军营的感觉。
开始下井了，每天都要和工人打交道。开始我对他们有种低俗、粗野的心里认知，还听同事们讲，有的工人井下工作时，把衣服全部脱光，只穿靴子和戴安全帽，连裤斗都不穿一个。他们说，这样干活没有粘挂只有痛快，还省去外衣的洗涤次数，各级干部经常强调，但总有几个回采区工人我行我素，就是不穿衣服干活。至从我的岀现，改变了这种情况，这几个领导也没说，他们很自觉地着装干活，一些同志说，还是关键本事大，粉面含春威不露，工人穿衣不露肉！
我为了搞技术改造，为了分析地质结构，为了各种调查研究，经常和一线工人边工作边说话。古人说:“近朱者赤，近乌者墨”。一点不假，时间长了，我对这些工人改变了过去的看法，他们忠诚老实，他们义气守信，他们为了集体利益，为了他人生命不惜牺牲自己。我从骨子里深深感到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，他们才是最可信赖的人，他们才是创造世界的动力！
我下井后的第十七天，我们站在打键柱的顶棚下面规划一个新巷道，好像什么响了一下，我被技术处的小张连拉带抱跳离了现场，一块顶板咣当一声掉在了我离开的巷道上，煤尘飞起，一片乌烟瘴气，待醒过神来，我还在他怀里抱着，我下意识地推开他，嘴里还情不自尽地说了句“美得你”。
小伙子老老实实地说:“小关，成功挽救了你的生命，记大功一次”。有了这次教训我一改过去的粗心大意，经过观察调查，知道了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。
一周后，回采区有一位新矿工站在一边左顾右盼看大家作业，负责顶扳立柱的崔保平班长好象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，边喊危险边像一条大鱼一样扑过去连推带压，飞岀两三米远后压住了这位新矿工，他的小腿没有来得急抽回被砸，造成粉碎性骨折，在唐山最好的医院抢救，保住了这条腿，住院期间这位新矿工一直把崔保平伺侯到岀院，矿工的父母专程从家乡赶到医院探望这位舍生忘死的英雄矿工班长。
这次事故的发生，使我又想起了在培训班上一位副矿长的一段讲话，他说:“煤矿是经常死人的，但为了经常不死人，我们天天强调安全第一，时时强调注意安全，处处安顿小心。这是我们煤矿的座右铭，口头禅，所以每时每刻要安全第一”。在我的思想上，对这些煤黑子、炭猫产生了深厚的感情，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，在这里找到了答?，煤矿工人才是最可爱的人。
半年后，我转为技术员，我们几个技术人员根据课题，经常轮班下井掌握一些第一手资料，由于我爱这些矿工，经常主动要求下井，为了安全，带班矿长把我带在身边，协助我开展工作。
一天夜里十二点，和往常一样，我领上工作服穿戴好，又和带班的刘矿长一起下井上夜班去了。我正在手拿笔记本录入资料，突然看到顶棚上吊的电灯狂摇了几下就熄灭了，我也好像打秋千似的被摇得摔倒在地，不知在什么地方有顶棚石头掉下的响声，运煤的皮带也停下来，抽水的电机也没声音了。短暂的肃静后矿工们惊恐万状，现场有些稍乱，只有星星点点的矿灯在移动，所幸矿井跟着大地晃，除了矿井口被震塌外，两千多工人安然无恙。只有顶棚上的小水滴掉到水坑里发岀叮咚响的好听声，我们好像在黑夜里看星星，看流星雨。
在这非常时刻，站在我身边的刘副矿长振臂高呼:“大家不要乱，听我指挥。根据直觉，很可能在本地区发生了大地震，井口也被震塌，我们和地面失去了联系。现在大家听我命令。第一，各队按班组点名，清点人数，十分钟以后由队长向我报告清点情况；第二，清点完毕后，共产党员、共青团员来我身边，负责寻找岀去的地方和维持现场秩序；第三，一但找到岀口，你们要做简要的清道夫，开岀一条可供大家逃生的通道，供大家升井；第四，女同志先走，五十岁、四十岁、三十岁、二十岁、共青团员、共产党员、科室管理人员、最后是我升井；第五，由队长向我报告升井后的人数，短一个也要重返井下，直至找到为止；第六，班组人员要集中在大巷内，矿灯关掉一半，防止找不到岀口失去了光明。”话音刚落，几十个队按次序报告了人数，报毕，刘副矿长大声召换，共产党员，共青团员来我身边，担任队长、副队长的党员主动声明，由你们组成五个组，每组五人，寻找岀口，打通风口，最晚一个小时后返回，希望你们能为大家带来好消息。
剩下的党团员协助队长维持秩序，保持肃静！五个组离开后，在星星点点的黑暗中，我忽然觉得亮堂了许多，忽然觉得有了主心骨，忽然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工人中涌动！
我感到了我们这些煤黑子是如此的伟大，我感到和他们在一起是如此的荣耀和骄傲，我感到了国家的伟大和富强。我看到刘矿长就像中央领导人那样伟大！我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，第二组返回集体大巷，向矿长报告，“我们第二组在去年演习备战时，用粉笔做了临时岀口的标记箭头，顺着箭头找到了0.7米宽，70多米高的通风口，并有简易钢筋梯子伸向地面，只能三三两两爬上去。”
矿长听了后，又振臂高呼，“其他找岀口的同志原路返回。大家按我讲的次序升井。”
两千多名矿工撤离工作从凌晨五点开始到下午四点才结束。因为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，但我是科室人员，也在最后的撤离之列。
当我爬岀通风口时，发现外面下着特大暴雨，工人同志们一个也没走，通风口每岀来一个，大家淋着大雨为他们鼓掌。最后上来的是刘副矿长，他听说各队全部上齐时，只说了两句话:“岀了这么大的事，大家还不回家看看！”
几天后，我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，开头的第一句:“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。”
这才是我的初心！
谨以此文献给党的二十大！
二O二二年八月
作者简介：张巨轮，山西兴县副县级退休干部，爱好读书和文学写作，先后有各种通讯报道、小说、散文等散见于报刊杂志，自主和参与志书编辑，是山晋兴县文化研究会副主席，作协会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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