佘桃珍 | 家乡的山茶花
在山寒水瘦的岁月，我于艰苦的劳作中，认识了家乡的野山茶花——一种在严寒里仍生长得青翠欲滴、花开烂漫的一簇簇野山茶花！
她们是一丛丛的小灌木，身姿也就和我这个刚下学不久的半大个人儿差不多高，枝叶儿青青绿绿，叶尖及花朵、花苞上甚至包裹着薄薄的亮晶晶的凌片片，中午时分暖和一点的气温下或遇晴好天气，那凌片便化作水珠，但仍依恋般地躺在叶片及花瓣上。微风徐来，枝叶儿轻摇轻摆，似在梦幻中起舞一般，叶尖上没有来得及化开的倒挂着的小凌钩成了透明的铃铛，在眼前摇曳一片白晃晃的亮光，那淡淡的花香似乎也只留给专注于她的近距离的欣赏者。阳光下，细细地、静静地看那椭圆形、革质的绿油油叶片，尤其是当年新生的叶片，更显青翠亮丽，清新典雅，充满生机，让人觉着养眼、舒心。我惊奇于她们是怎么神奇地生长于这原始、偏荒、土地贫瘠的山林，又怎么在这霜雪满地、冷风哀嚎之中，开出这一朵朵昭示生命的、纯洁的花朵儿！
我对她们生出莫名的偏爱！收工时，忍不住连枝连叶折下一束带回家中，撇下背篓，便去拿了一用过的墨水瓶，洗净，装入清水，然后插入花束，放在我吊脚楼卧房里的窗台上。原本有些昏暗的土墙屋内，有了这束小白花的点缀，一下子就有了一份生气，一份雅致，甚至让人感到一份生命的强韧与庄重！
每天辛苦劳作之后，守着这素素淡淡的一束小花，伴着明明灭灭的煤油灯光，我安静地读书，笔记，甚至写诗，懵懂地坚信有花就有春天，有花就是生活，有花青春就会飞扬，有花生命就有希望。于是，我用心地养着她们，时不时看看她们是否精神，凑近了嗅嗅她们的馨香，拿手指头滑过她们溜光的叶片，两三天记着给她们换一次水。若是这一束快凋萎了，便于林中新采回一束，循环往复，差不多养一个冬季，直到林中山茶花开完这一季，又期待下一季。
这些山地里自由生长不起眼的小白花，一茬一茬地开放，差不多持续两三个月的花期，单朵也可养个10天左右。朝暮相伴，觉着我们同属在大自然中贫瘠而生而灭的一类，我们无缘企及外面大千世界一花一草的名贵，我独视她们珍贵。尤爱她们的纯粹、简单，洁白得甚至带点翠色。我精心地呵护着她们，她们亦安静地陪伴着我孤寂寒凉的日子…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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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荏苒，一晃几十年过去。现实生活丰富多彩，无处不是物质丰盈、花团锦簇、缤纷亮丽，随处都行走在花园花海里，鸟鸣花香间。可那一方吊脚楼房里的小木窗，一束清清浅浅、素素淡淡、瘦模瘦样儿的白山茶花画面，一直深藏在我的心里、我的记忆深处，不时想起，挥之不去。她们没有江南水乡莲叶何田田的旖旎，没有现代都市花园的绚烂多姿，但她们是曾经的青春田野上生命的底色，生活的亮色，是青春的希冀，岁月的温暖。
遥想当年，成分论、社会关系挂在嘴边，多读书也是要被批的，加之周而复始地出门不是背篓就是扁担，进门丢了扬叉拾扫帚，家里今缺了盐，明断了灯油，父母病体难支……虽说是苦其心志，但说少年不识愁滋味，却也未必。或许，正如一位作家所说：“我想，就是为了看一看开春的花朵，我们才艰难地活在这人世间。怎么能辜负春光呢？”
因此，我才将这绚烂之极归于朴素的山茶花如此珍视吧。
前不久朋友传我一网络图片，一老爷子穿着棉絮都露在外面的破棉袄，光脚蹲在老屋墙根，满脸沧桑，眯着老眼使劲看着手里的书，图片配文是“若非生活所迫，谁愿把自己弄得一身才华？”看着这图片，我不由想起自己当年那正儿八经的“附庸风雅”来，大有似曾相识的感觉，我一时忍俊不禁，乐得不行！
近日在一个微信群，看到朋友们讨论“农民有没有浪漫”一则话题，很有触动。自己因节拍较慢，很少参与讨论。大家或许是信息不对等，角度不同，似乎都有道理，会不会殊途同归，下文尚在期待中。我则比较固执地认为，世上很多事情，只有设身处地地去体会，方能感悟。
记得春三月去姐家做客，陪她牵着刚生产20多天的羊儿母子四个到田里吃草，三个白白的小羊羔活蹦乱跳地撒着欢儿，健壮的母羊硕大的奶子拖到地上，爬坡都显得有些笨拙。我说：怪不得三个小羊儿长得这么好！姐忍不住一脸欣喜地夸到：你不晓得它才叫会带儿，三个小羊生下地，它就用嘴巴给它们全身舔得白唰哒，不像有的小羊子身上糊的没得看相，奶水又好，小羊几天就有劲是力，蹦蹦跳跳，跟着上山吃草了。原来只有它一个的时候，它跟人一样，时常还撒个娇，动不动拿头来蹭哈你，拿角来弯哈你，才碰到这么乖的牲口！看着姐的兴奋劲，我知道她不仅是在夸羊，更是再炫一个老农今年的指望、今年的收成！这一刻，你知道她内心有多滋润吗？
我忽然觉得大千世界，小小动物，简单草木，都是有情有义、有善缘善果的。回想一路的行走，山茶花的简单、纯粹，或许还有蕴含的善意美好，或多或少，对自己不无影响。
记得很早的时候，过年时，大机关食堂统一帮职工买鱼分配，不巧，我打工的单位，人本就不多，干部们都下乡走访去了，留下我帮忙值班听电话。我不得不去代大家认领。担任分配称秤的是一位行管科长，我说明了情况，他说都是按单位人数一下称齐，你们自己回去再分，或者按大小搭配数条数也行。我便按他说的法子尽量匀称地给大家分好，等人来领。鱼毕竟长得有大有小，明显小点的便留给自己最后带回去。
秋水无痕，菩提花树。几年后，我调换单位，同学帮我联系，她恰好找到这个科长，一个简单的姓甚名谁介绍，那科长便提起了当年我当着他的面分鱼的事情，并说就那次对我留下了印象，是一个心眼实在的善良之人，愿意帮我的忙。同学说起，我好生感慨：原来这世上，善缘源自于人内心的一丝淳朴、一缕阳光。
前两年，一次听讲座，挨着我坐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妹，因为感冒，不停地咳嗽，确实比较影响氛围，她自己难受又觉难堪，正好我口袋里还装有水果糖，我顺手递给她小声叮嘱：含着可以缓解一下！她接过去一试，果然灵验。后来一次在文友群里聊天偶遇，她提到此事，我说：注定我俩做朋友有一个甜蜜的开始，我一颗水果糖换得一位诗人朋友哦！
回归到退休后的闲暇时光，我结识了一位知己文友姐妹。虽然近年我俩都尽着奶奶的身份职责，相聚不易，但每次相见，我们都有聊不完的话题，我们聊文学，聊生活，聊社会，聊传统理念，聊正负能量，聊家长里短，聊儿孙趣话，她还劝我试写小说。一次，我告诉她，我看见一只小鸟啄一条小蛇，硬是每次都啄到蛇的七寸，鸟竟然能赢过蛇！她一句：“一物降一物，狠的还有更狠的！”我只觉得自己在乡村长大，还是第一次碰到自然界这么神奇的事，很是惊讶。而她张口即道破“禅机”！我不由得更由衷地佩服她对事物的敏感、对世间万象的独特参悟——难怪她的散文如诗如画满含哲理，她的小说故事奇幻意蕴深深。文友沉静稳重，温文尔雅，秀气端庄，与她相处，你感到的只有温和平静，心定神逸。她也有炫耀的底气，张扬的资本，老公有地位，自己有才貌，家宽富室，著作几部，孩子出息，孙宝聪颖。而她却让我感到白山茶的纯粹、淡泊。我一直在欣赏、在读着这一个安静的人！
一次，听一个侄孙抱怨上一天班有多累，县内下乡坐了几小时的车有多饿。我突然想起曾听到过的一个小趣话，说一个人常年奔波在外，大过年的独自在火车上就吃了一根麻花，人家却吟出“一根麻花辞旧岁，两条铁轨迎新春”的名联。我笑着讲给他听，他很不屑地说：那是您们那一代人喜欢的虚幻的东东！我端起面前的茶杯说：“喝茶，喝茶！”
或许，喝茶，聊天，看书，是老年人闲适的生活状态，但随着记忆力的减弱，读过的美文、好书，都只保存在窗前溜走的秋风里，但我还是明显感觉到了那份来自内心的柔软。已然面儿上的皱纹夹得死夜蚊子，却并没有修炼出内心有多么从容、强大，偶遇老友一通无名火，感情被烤焦到第二天清晨还没入睡，但忍不了三天，还是一个电话打过去，赔着小心仍啰嗦一番。自在听风当然好，然岁月流长，缘分，总要珍惜的。
几次回娘家，我很想去当年采摘山茶花的林中再看看，哥嫂都说，随着退耕还林，一些小树林都成了荒山老林，早就没得路了，你钻不进去啦！我只好作罢。
人生，原本就是一个经历的过程。不管你有无看风景的心情，各色景致总会与你不期而遇，随时与你撞个满怀。
那山茶花，便是我心里无法忘怀的一道风景。她的淡泊、雅致，一直令我神往。我想，若能活成一枝纯粹的山茶花，算不算是一种境界或值得品味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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