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征婚者收到的信
冯骏
登出征婚启事不久，李大男竟然失眠了，我吓了一跳。这个老实人，不知在哪个“结”上“梗”住了，如果不给他疏通疏通，他要钻起牛角尖来，还真可能得神经衰弱症呢。
登征婚启事是我出的主意。他今年三十二岁了，在婚姻问题上成了老大难，他很着急。他母亲见我就数落，求我帮忙。我当然也为他着急，所以就想了这个办法。他碍于脸面，沉吟思索了很久，才说：“别人会笑话的。”
“咳！”我说，“你是个老实人，我敢担保，这样求婚，别人决不会笑话你的。”
据我所知，至今确实没人笑话他。那究竟咋回事呢？看来，今天无论如何得抽空去看看他。
李大男用苦笑迎接我。他消瘦了，脸上有难言的苦衷。经我再三追问，他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叠信件给我：“看吧，我真后悔，真………”
我朝他瞥了一眼，读起信来。
……
李大男同志，请允许我提一个既想知道而又不该提的问题：你的工资果真是八十元么？据我所知，与你同工龄的人普遍拿四十几元，连大学生也不敢奢望你这个高中生的工资。也许，你有什么重大的科学发明，破格连升三级！如果不是，请问，你是用什么“特殊”手段取得领导的特别青睐的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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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啊哟！这倒是一个提醒。”
“什么提醒？”正在愣神的李大男不明白地问道。“当初草拟征婚启事时，应该把你革新发明的‘ xy ー3’机，引起国内外专家的兴趣，得到部里颁发的发明创造二等奖，厂里给你连升三级工资也写上就好了。”
“吹噓自己？!”他摇摇头。“我没那个习惯。”
“吹嘘自己固然不好，可在这关键时刻，给人家交个底，有何不可！你啊，你！”我又展读第二封信。
……
李大男同志，你的年龄、人オ我没有什么挑剔，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，为了我们爱情的纯洁和婚后生活的美满幸福，你是否能毫不隐瞒地告诉我，你在这之前，一共耍过几个对象，每一个是通过什么方式结识，又是什么原因告吹的？我想，一个三十二岁的人的恋爱经历一定很复杂。希望你开诚布公，毫不隐瞒自己的隐私。
如不回信，也不勉强。当然可以理解，你自有难言之处
广州贾遇春
“屁话？”我被激怒了，把李大男吓了一跳。“未嫁未婚的大男大女一定都有隐私？！这个女人，不是恶作剧，定是情场老手。既然开诚布公，她怎么不首先公开公开自己的隐私呢？!”
李大男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。
……
大男同志，侬的征婚启事我仔仔细细读了两个钟头，并和我姆妈商量了一个晚上，一直到凌晨三点钟才睡觉。早晨五点钟，姆妈就把我喊醒，让我写信给侬，我们认为侬条件不错，工资八十块，又工作了十二年，手头积蓄一定相当丰富。关于结婚的筹办——社会上风行的“八十四只脚”，彩电、收录机、电冰箱、洗衣机、照相机等等，想侬当然一应备齐了。我想，请侬把侬“新房”拍一张廿四吋的彩色照片寄我。噢，姆妈讲，每一大件再拍一张单照……
另外，我还想问一问，侬屋里还有啥人，比方讲有老人吗？爷还是娘，当然，最理想是……唉，这个问题今后可以慢慢商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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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婚姻不是买卖，爱情是无价的。”我感慨地说：“社会上有那种稍有姿色便觉奇货可居的高价姑娘，把自己当成了商品，自轻，自贱。对这种人你根本不值得烦恼，当嗤之以鼻！”
……
结合要情趣相投，志同道合。匈牙利大诗人有“……若为自由故，两者皆可抛”的名诗句。生活中因情趣各异，同床异梦而分道扬镳的例子很多，想我冒昧相问，你的信仰是什么？天主教、佛教，还是道教？当然最理想的是天主教，因为我就是上帝虔诚的女儿，不过其他教门也可商量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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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宪法规定：宗教信仰自由。”我说，“她信她的上帝，你信你的唯物论。她不是信中说了‘若为自由故，两者皆可抛’吗？你就把它抛到脑后头就是了，有什么可烦恼的呢。”
……
婚姻是百年大事，必须慎之又慎。
李大男同志，我有一点不明白，你又不是生活在穷乡僻壤，人远罕至的独家村；你的工作又不在街道小厂、个体户，你怎么会找不到对象，弄得非登报作广告的地步？你说“待人诚实、心地善良”，可为啥又找不到对象？我想，恐怕你在单位上（涂掉数字），至少在单位上是一个别人不喜欢的人物。为了证明你的为人确实象“启事”上说的，你是否能找你单位或街坊邻居写点旁证材料补充证明一下呢？当然，单位出一纸公函更好！
天津左小青
注：回信及旁证材料请寄区公安分局左国正同志转。
“嘿嘿，”我笑了。“这位女同志是在搞一件案子的人事调查。这可能是一种职业病，或者是一种后遗症。着来，人也会风化的，会风化成僵硬的没有感情、没有血肉的机器人。对于机器人只能一笑了之，何必往心里记呢！你尽管吃饭睡觉……”我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，但对这些信件也是哭笑不得，真是社会之大，无奇不有。老同学李大男从未经历过此种“遭遇”，昨不给他精神上造成巨大
压力？我爱怜地朝他看看。
“你是了解我的，”李大男苦恼地说：“我平生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，一桩也没做过。启事登出去了，天天盼望有信来。接读这些信件后，我就开始怕邮递员叫我的名字，甚至怕看见绿色，窗外树影一摇我都惊悸。从此，我接到信连封口都不敢撕，就像信封里藏着一条咬人的蛇。想到那些怪腔怪调的信，我一连几个晚上没合一合眼皮。”
“对那些信件，就以我刚才说的那种态度对付！何况是少数几件嘛。”我安慰道。
“你说的都对。可是，”李大男恼火地说：“但我总觉得它们不象报纸、广播电台上宣传的那样，更不象我妈常常告诫我的那样，所以，唉……”
我无言以对了。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开导他的词语了。此刻，门口又传来邮递员的喊声：“李大男，信。”
李大男脸上肌内跳了一下，脸色随着变得苍白。我心里也是一个咯噔：这封信到底又给李大男一个什么信息呢？我接过信，掂了掂分量，顾不上他同意与否，迅速地撕开封口，掏出信纸展开，心情颇为紧张地读信。读着，读着，心象钟表的发条一圈一圈松弛下来。李大男大概看到我脸上的信息，不等我读完，就夺过去看起来。慢慢的，我看见他笑了，笑得很甜。
[评］这篇小说通过李大男在登出征婚启事后所收到的五封信，反映了社会上在对待婚姻问题上的各种世态相，众生相，对那几种庸俗的婚姻心理进行了讽刺和否定。小说并没有着力于对人物性格进行刻画，但通过那一封封的书信描写以及“我”对书信的评价，把李大男的性格一层层地展示出来。这个老实人最后终于读到了那称心如意的来信，他脸上那甜蜜的笑预示了他未来的命运。小说还暗示出，尽管社会上有着那么多的丑和鄙俗，但美好仍然在人间。这篇小说有着讥时讽世的积极社会效应，对人们有着一定的教育启发意义。
作品的结构很有特点，作者通过五封具有典型意义的书信连在一起来组织情节，最后构成一个有机的艺术整体。作品中那五封书信各有特色，每封信都带着一种社会心态。读过这几封别具色彩的书信，就能从某些方面认识社会，认识大千世界。小说结尾部分处理得很巧妙，正当李大男患“恐信症”时，又传来有信的喊声，把这个老实人折腾得脸色苍白，肌肉乱跳。但这最后的来信却是美好的信号，李大男的恐惧心理和忧愁一下子消除干净，脸上换上了甜蜜的笑容。这里就与作品前半部分形成鲜明对照，让人回味，引起读者的遐想和思考。
............试读结束...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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